那守范,满族,1937年10月生于北京。1958年9月,分配到宁夏石嘴山煤矿基建局,高级工程师。先后在原石嘴山一矿、二矿、局机关从事煤炭采掘、科学研究、企业管理、法律顾问工作共40年,1998年退休。工作期间学术论文、著作颇丰,其中《煤矿安全知识丛书》3本获全国科技图书二等奖,在全国发行200余万册。退休前,曾担任原石嘴山二矿副总工程师、原石嘴山矿务局法律顾问处处长。九三学社社员。业余作家。
原本没有想到,我会成为石嘴山人;然而生命历程却昭示:我是石嘴山人。
20世纪50年代初在学校读书时,正赶上印度电影《流浪者》风靡之际,它的主题曲《拉兹之歌》到处传唱,我们嘴里常常哼着“到处流浪,命运叫我奔向远方,奔向远方……”孰料无意的吟唱,竟在日后的际遇中应验了。
1957年那场扩大化了的灾难的余波,冲击了本不该受到冲击的一个20岁学生的头上。戴着无形的“桂冠”,拖着沉重的翅膀,我决计远走高飞,到西北去!到空旷和辽远中去寻求舒展,到狂风和沙暴中去接受洗礼。凭着对历史、地理知识的熟悉,在毕业分配的最后时日里,昼夜不舍地面对中国地图注目沉思。从经纬度交织的座标上,选定了一个我应该去、且可能去成的交汇点:宁夏,石嘴山煤矿基本建设局。
当时的毕业生面向全国分配,遍布了大半个华夏。最令人留恋的当然是我的出生地北京;北京之外也不乏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好去处,但我则无缘光顾那些福地,命运局限了我的选择,我从局限中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中国的版图从经度来看,中心应该在兰州,而我选的“点”还稍偏东;从纬度上看,比起新疆的阿勒泰,它显然低得多。宁夏虽然也属西北地区,无论其所处位置和区域面积,都不够其“大”,只能叫做“小西北”。这是一片古老而年轻的土地,“天下黄河富宁夏”,黄灌区秦渠汉渠纵横,沃野百里,黄河哺育这里的人们生息繁衍发祥,因而有了“塞上江南”的美誉;而巨人毛泽东挥舞如椽大笔写下“开发矿业”,又使这里沉睡的山峦被唤醒。1958年9月23日,我怀着新奇、疑惑又跃跃欲试的心情,踏上了宁夏北端的石嘴山,开始了波澜起伏的煤海生涯。
行囊在坎坷的土路上颠簸,
狂风舞着迷漫的沙尘在车尾飞扬。
稀疏的荒草在萧瑟的秋风中抖动,
浮沙没胫满目是碎石乱岗。
转向回顾是沉静屹立着的群峰,
古长城显出它迤逦的影象;
极目远眺银练似的黄河横卧天边,
天水浑然浩渺苍茫。
沉睡的万古荒原啊,
快揭开你丰腴的胸膛,
今天我来到这里,
要你奉献出无尽的蕴藏。
当时石嘴山市还没有诞生,石嘴山属于惠农县。这是一座黄河边上的破败小镇,信笔写下的诗句,是映入我眼帘的第一印象。全中国“大跃进”浪潮的席卷,银北煤田的开发建设,从天南地北、四面八方涌进了南腔北调的人群,使得这里沸沸扬扬地喧闹起来了。这驳杂阵势中,有从煤炭行业最高领导部门北京调动来的高级技术管理人员;有从西安西北煤炭管理局派遣来的行政管理、筹建规划人员;有从东北阜新、抚顺,山西大同,山东泰安,陕西铜川,甘肃阿甘镇等老矿区支援来的干部和老工人;有从全国各矿业院校毕业分配来的青年学生;还有刚刚从人民解放军转业到地方脱了军装的战士,他们是石嘴山煤矿建设的中坚力量。而百尺岩层下更多的从事采煤、掘进的工人,则是随着建设的洪流由神州大地(除西藏和台湾)各个地区潮水般涌来,这其中又以河南、江苏、浙江、安徽等省的农民居多。想下井当工人吗?无需人事档案,不要开介绍信,不管是不是你本人的,只要有个工会会员证或一纸选民证,就可以到劳资部门登记入册,马上就是3级工,每月粮食定量54斤(全国一等标准)、月薪52元!别小瞧了这两个数字,一般人每月的吃、穿,再加上喝、抽都不成问题;而对于众多从饥区、灾区衣衫褴褛、扛着一个十分简单的铺盖“自流”而来的人们,更无异于一步登天,从此身份和生活便都有了归宿。这就是创业初期生活的本来面貌。外来移民与本地“土著”混杂渗透,交汇融合,开衩露大腿的旗袍与紧裹的光板皮袄各显风采。历史的痕迹与新生的开创交相辉映:骆驼拉着胶轱辘大车在土路上慢悠踱步与奔驰掠过的载重汽车互为观照;原始小煤窑里驮煤牲畜的喘息与新建矿井的机器轰鸣,恰似低音贝斯与高亢嘹亮铜管乐的变奏……而作为刚刚涉世的学子,我只能瞪大了双眼观看,竖起耳朵聆听,张开大口吮吸,敞开胸怀去感受震颤。
到石嘴山的第二天,我开始了真正称得上是“生活”的矿井下劳动。劳动,是神圣而又时兴的,不论贫下中农还是地富反坏右都概莫能外,不过,对前者是“锻炼”,锦上添花;对后者是“改造”,触及灵魂。但不管现实如何严酷,我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无比虔诚地投入到繁重而又危险的井下劳作中去经受磨难,滴着血汗,伤着筋骨,豁着性命一步步走下去,以求“脱胎换骨”。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活情景,我已在庆祝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40周年时撰文记述(载《民族文学》1998年第9期),往事历历,至今回味犹惊心动魄。
“长城土,西夏魂,黄河谣,贺兰吟。秦月汉关多寂寞,人欢马叫起风尘,浓墨重彩描新画,改造山川铺绿茵。
北国市,江南村,吴侬语,中原音。五湖四海走过来,南腔北调八方人,赤胆忠心洒热血,献了青春献子孙。”
时序更迭,春华秋实。这首我专为庆祝石嘴山市建市40周年而写的歌曲《天南地北石嘴山人》,是往昔峥嵘岁月的真实写照,也是从我心底流淌出的生命之歌。
文友沙俊清曾依据我的身世,为我撰写了一副楹联:
从艰难路上走来乐于淡泊钻科学攻法学爱文学拼却半生含辛苦
向成功国中奔去耐得孤寒来凤城忆京城恋煤城驰心万里看未来
这幅联语基本上概括了我的前半生。我先是在采矿专业干了30年,由“劳动改造”当采煤、掘进工开始,助理技术员、技术员、工程师到高级工程师。从地层深处挥舞铁锹大锤的采掘现场,一直到繁华京畿舞文弄墨的煤炭工业部机关,都留有我劳作的足迹。其间,科研成果小有建树,科技论文数量可观,出版了七八本科普著作,其中有获国家和省级奖励者,这都是我在掌子面摸爬滚打与书案上苦心孤诣的结晶。后半路出家,又搞了十年法律,得益于我平日的广泛涉猎和孜孜矻矻,尚能不负众望,为企业保驾护航,取得国家认证的法律顾问资格。我自幼迷恋文学,15岁发表处女诗作,绵延至今酷爱文学的兴趣不减。仅在宁夏的业余创作活动而言,1961年成为自治区文联会员,1962年参与创建并领衔石嘴山业余文学创作组。40年来尽管作品数量不丰,但体裁宽泛,举凡诗歌、散文、评论、剧本、曲艺等均有所作,成为血肉之躯中跃动的精灵。20世纪90年代以来,有感于世风变异、物欲横流,遂以杂文为主,针砭痼疾,匡正时弊,激扬文字,慨当以慷,屡屡在宁夏获奖,差可自慰。以上这段文字,可以作为对楹联上联的注脚。凡此种种,都有赖于宁夏这块土地给我哺育,矿山的火热生活给我以滋养。承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炼狱,咬紧牙关,负重前行,不能说事业有成,但敢说俯仰无愧。
我的祖籍本在白山黑水之间,父亲就读于张学良任校长的东北大学。“九一八”日寇入侵,唱着《松花江上》,流亡关内。烽烟尾随而来,“七七”芦沟桥事变后两个月,我降生在北平,这便是楹联下联写的“来凤城、忆京城”,也是我20岁以前没想到会成为石嘴山人的实况。20岁以后,我到了石嘴山,四十年后在这里退休。这期间有数年借调到北京煤炭工业部工作,那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自有对故乡的深情与眷恋;也曾借调到宁夏回族自治区燃化局工作,那里是宁夏首府,亦有动心诱人之处。但无论北京还是银川,丝毫未牵动我迁徙挪动的神经,心之所在,情之所系,全在石嘴山。因为贺兰山下长眠着我的双亲,黄河之滨生育着我的儿女;而矿井下有我用双手开凿的巷道,身边有难以割舍的同志和朋友。我以血肉和魂魄融入了这里的变迁,草木有知,山水有情,叫人如何不恋它?!“一条大河波浪宽”,我的生命活动有三分之二是在岸边度过的,而且还将继续下去,所以应该说:我是石嘴山人。虽然青春不再,但童心未泯,年届花甲时我曾写七律《六十述怀》,其中有言道:“五十方觉生命始,耳顺之岁是顽童”,“方悟坎坷便是路,踏遍青山兴未休”,以此自况、自励、自期。伏枥犹怀千里想,无需扬鞭自奋蹄。
石嘴山市的诞生,依赖于石嘴山的崛起,而石嘴山的振兴,得力于煤炭的开发建设,在石嘴山市发展历史的长卷上,记载了这浓重的一笔。时代在变迁,古老的黄河沐浴着新世纪的曙光,“园林化的工业城市”又开启了新的门扉。顾往而瞻前,叫我怎能不引吭高歌,唱一曲我新谱写的石嘴山之歌——《这里的黄河向北走》:
百川入海向东流,这里的黄河向北走。河弯圈出个富庶地,贺兰群峰到了头。山岭埋宝藏,原野织锦绣。九州移民大家庭,壮志同心风雨写春秋。
百川入海向东流,这里的黄河向北走。依山临河风水宝地,宁夏北望是尽头。山川涌霞蔚,人气冲斗牛。通衢大道贯南北,富强之路快步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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